80%咸鱼20%鸡血

【狗崽】平安百鬼物语 · 狐说 [下|HE]

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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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夏天,妖狐就像换了一个妖一样。

大天狗不回来的时候,他再也不会睡到日上三竿,每天天没亮就爬起来,赶在山里最后一抹薄雾散去前偷偷溜出去,他会在麒麟洞口坐上大半天,只为偶尔碰到跟着阴阳师的其他狐狸,虚心凑上去讨教一番。

有一次他在御魂塔下碰到一群小妖怪,也是偷偷跑出来玩的。小小的灯笼红着一张脸,怯生生地说,我们想进去看一眼,就一眼,但是没人愿意和我们一起。

狐狸低下头,那里是一排可怜兮兮的大眼睛。狐狸苦笑着说,我也没什么本事,不过要是你们想去,咱们可以一起。小灯笼欢呼着吐了一圈火,狐狸赶忙收回自己的尾巴,险些被燎了一撮毛。然而即便是最低阶的御魂塔,也同样有八岐大蛇坐镇,他们在美貌的三尾狐手里逃过一劫,却没躲过爱拍屁股的天邪鬼。
小灯笼他们似乎完全不在意,虽然每只妖都挂了彩看起来狼狈不堪,但还是很兴奋地和妖狐挥手告别。狐狸刚才被三尾狐抓了一下,腿上一道伤口划开,不算深也没怎么流血,只是不巧卡在了关节附近,只得一瘸一拐往自家结界走。
前几天大天狗说,最近阿爸要去南面的那智山,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可能回不来了。狐狸心想这才没几天啊,却不料一回到自家院子门口就正眼撞上了那只天狗。对方锐利的目光一下子锁定自己瘸了的那条腿,狐狸还没来得及想出个理由,就听对方说:
“你去哪里了。”
语气完全称不上和善,一个问句硬生生被他掰成了陈述。
狐狸其实并不想告诉他实情。虽然妖狐不比大天狗,没那么多与生俱来的优越与骄傲,但让他承认自己的那点痴心妄想,妄想哪一天也许自己强大一些了,就能跟着阿爸出去闯。
狐狸觉得自己拉不下这个脸来。
大天狗冷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狐狸心里抖了抖,觉得尾巴尖的毛都炸起来了。他们两个就这么在夏末黏稠的空气里杵了良久,最终还是狐狸败下阵来,他别过脸,顾左右而言他。
“也、也没去哪里,就是想出去走走,多长点本事。这样以后咱们再去麒麟洞的时候,我也不用一直站在边上干瞪眼不是?……”
狐狸委婉且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他悄悄侧过脸,隔着面具瞧大天狗。不知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对方似乎又清减了一些,棱角愈发分明。
狐狸以为对方会说点什么,或孤傲或不屑或鄙夷。然而大天狗什么也没说,他突然走向院子里的那颗樱花树,树上如今是绿荫成片,天狗在树前蹲下身,狐狸有些好奇地探出脑袋,然后看见天狗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包袱袋子。
袋子摊开是几只的达摩,红的白的黑的,只是时间久了看起来并不如平时见到的那些鲜艳。天狗将它们推到狐狸面前。
 

“那就快一点。”

 我在前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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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秋天,他们打赢了第五层御魂塔的守卫。狐狸拿到了一枚暴击针女,天狗说这个很难得,之前阿爸给姑获鸟打了很久也没有打到。狐狸赶忙交出去,表示自己拿着也没什么用,不如交给阿爸,也许能派上更大的用场。大天狗并没有接过来,只是淡淡说,你的,你留着。
这一年冬天,大天狗的羽刃暴风升到了满级,他不再是当初带着狐狸打低阶麒麟洞还会弄得一身伤的小狗子,漆黑的羽翼如今有淡淡的流光,深夜里张开翅膀,狐狸觉得恍惚见看到了漫天星辰。他们攒了一把鲤鱼碎片,虽然离需要的数量还差很多,但是狐狸觉得总有一天会攒够,而且这一天不会特别遥远。


年末时,大天狗似乎突然忙了起来。狐狸经常眼巴巴地看着窗外,等着那双乌黑的翅膀擦过天边的月亮,然而一连几天都没见着人,狐狸有些无聊地摇摇尾巴,他本打算明日去拜访樱花姐姐再给她送一把松子,可是不知怎地突然没了兴致。


大天狗是在一个雪夜回来的。那天的结界山冷得惊人,年幼的妖怪都被送去灯笼鬼家取暖,狐狸哆嗦着牙关骂娘,这鬼天气,就算阴阳师来了请自己也休想让老子出门。他缩成一团裹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地睡着迷迷糊糊地想,也不知道小狗子怎么样,上次见着的时候每次羽刃暴风都会扑棱棱掉毛,冬天不能掉太多毛,会冷……
“……不冷。”

狐狸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带着三九寒冬的凛风。他觉得自己定是做梦了,这梦做得还挺真实。然后过了几秒钟,他猛地从被子里窜出来,狐狸眨巴着眼睛看着几步之外落了满肩雪花的天狗。
“你若是困了,就睡吧。”

狐狸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他麻利地从被窝里爬出来,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自己。年轻的妖狐拿起折扇,还是那般懒洋洋地吊着,他颇有些自得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尖利的牙。

“我的风刃前几日有了精进,一会儿也让你瞧瞧。”

天狗点头说好,冷蓝色的眸子里是岁暮时节格格不入的一抹暖阳。狐狸推开门,被瞬时卷进来的风吹得打了个喷嚏,然而还是伸出脚,在结界山蔓延数里的皑皑白雪上踩出一朵梅花形的脚印。
那时皓月当空,狐狸走得急了,并没有发现跟在后面的天狗走得有些喘。
也没有发现,那双翅膀沾了暗红的血,染了半片羽翼。
 

++


平安京其实并不太平。
安倍晴明第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大天狗才不过10级,彼时的小狗子并没有在意。此后一直征战,阴阳师曾经多次提醒他们,但大天狗也未多理会,只当是他多心。直到十余天前当他们碰到一只红了眼睛的九命猫,天狗才觉察似乎真有些不对。
御魂塔下也多了些声音,平日见着了不过点头打个招呼的式神们开始聊起来。什么前些年藤原显光集结了众僧侣为其女元子祈愿,却终究没能为天皇诞下子嗣。如今藤原道长之女彰子成了中宫,那显光定是怀恨在心,才让那姓芦屋的阴阳师,养出些迷失心智的式神。
安倍晴明说,也许不久会有一场大战。五个式神陪着阴阳师住在了御魂塔,如今的天狗,一击暴风便可让五层之前的八岐大蛇俯首称臣,但九层之后的御魂塔,又是截然不同的风景。这天他们打出了属性极好的六星破势,天狗替姑获鸟挡了两面佛的致命一击,却被雷电刺穿了翅膀,萤草当即赶过来,血止住了,伤口很深。
阴阳师让他们都回去休养几天,自己一个人往北边去了。萤草说,阿爸你一个人太危险。温润俊朗的男子摇了摇手里的蝙蝠扇满不在意地笑笑,五根扇骨趁得他手指白皙。
姑获鸟看着年轻阴阳师的背影,夕阳的余晖拉出长长的阴霾。她倚着伞剑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那时阴阳师的身边只有不到二十五级的自己,如今的他似乎只是在危急关头给他们撑起透明的结界,但当年的他其实会打出致命的雷霆一击。

目光冷冽,全然不似少年。

 

狐狸来到麒麟洞时雪已经停了。
他站在洞口抖了抖毛,银色的发丝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但本人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猫着腰悄无声息地往洞里走,天狗默默跟着。雷麒麟似乎也觉得冷,并没有出现在平时盘踞的地方,两只妖越走越深,光线愈发幽暗,空气愈发冰凉。狐狸呵一口气,感觉被冻了一脸的霜。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天狗突然伸手拉住狐狸的手腕,狐狸回头,顺着冷蓝色的视线望过去,才在光影模糊的石穴深处,看到了正在打盹的麒麟。年轻的妖狐心情大好,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天狗似乎犹豫了一下,松开那人手腕。
下一秒,紫色的雷电裹挟着疾风劈下来。
麒麟一声怒吼,掀起漫天尘埃。

 
狐狸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是在雷麒麟已经失血过半的时候。
他隐约觉得天狗的攻击速度慢了下来,起初他还以为,大概是在给自己留机会。但好几次麒麟的爪子堪堪贴着天狗的背脊划过去,看得狐狸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他在几道雷影中躲闪着挪到天狗附近,飞在半空中的高阶式神一如平日威风凛凛。
狐狸抬起头刚想开口,只觉得有什么液体从半空中落下来,恰巧滴在自己眉心,顺着面具划下来。空气里是淡淡的血腥气,狐狸一直没怎么在意,毕竟雷麒麟也伤得不轻,然而一个微弱的念头骤然升起,狐狸赶忙伸手摸了摸面具,昏暗的月光下,掌心是一片血红。
也就是这个瞬间,雷麒麟抓住了狐狸慌神的片刻,一个转身就冲他飞扑过来。大天狗倏然振翅,羽翼如利刃,割破空气冲麒麟刺过去。然而麒麟丝毫没有躲闪,狐狸听见风声猛得向前一扑,就地滚了两圈。大天狗的第二击暴风理当在这个时候逼近,但右侧羽翼突然传来的剧痛让他动作一滞,麒麟的一道雷电已瞬时迫近狐狸身前!
 妖类天生的警觉让狐狸下意识侧了一下身,惊雷破空而下,在他背上撕开一条长长的口子。然而痛觉似乎还未顺着神经传向大脑,麒麟第二道闪电又在黑夜中劈开一道耀眼的弧度。狐狸一颗心瞬时悬到了嗓子眼,他竭力用手臂撑起身体,凭借本能向旁边躲去,但还是慢了一步!
第二道惊雷劈下来,山石如齑,草木成灰。
狐狸以为自己死定了,但当他睁开眼睛,看见一整片墨色的羽翼挡在自己面前。空气中是浓到化不开的血气,有温热的血液顺着额角淌下来,糊在面具上,零星月光下,他看见漫天散落的漆黑羽毛,完整的,断了一半的,沾了血的。
大脑在一瞬间接收了太多的讯息,狐狸愣在当场。但是雷麒麟似乎并不打算给他们留一丝喘息的机会,狐狸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片翅膀的主人究竟怎么样了,只见挡在眼前的羽翼被毫不留情地撕开,大天狗被麒麟用尾巴卷着整个人摔在一侧的石壁上。
山石簌簌落下,混着血污将不可一世的式神压得抬不起头。

——住手!

狐狸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发出震天的嘶吼,他的耳膜生疼,却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雷麒麟喘着粗气,它抬起锋利的爪子,按在天狗的背脊上,狐狸看见指甲一点点没入肌肤,有鲜红的血液涌出来,大天狗似乎吃痛抖了一下,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紫色的风刃从指间划出,带着主人竭尽全力的怒火,却被麒麟一个侧身躲了过去。凶猛的巨兽轻蔑地回了一眼,目光尽是鄙夷。
 
“我的风刃前几日有了精进,一会儿也让你瞧瞧。”

雷麒麟再次抬起爪子,它浑身暗紫色的鳞甲上是大大小小的伤痕与血渍。
大天狗勉力动了动手指,却根本没有力气挪动分毫。 

“也、也没去哪里,就是想出去走走,多长点本事。这样以后咱们再去麒麟洞的时候,我也不用一直站在边上干瞪眼不是?……” 

狐狸觉得自己抖得不成样子。
他的折扇被踩碎了静静地躺在泥土里,他颤巍巍并起手指,又是一道风刃。
这次雷麒麟连躲都懒得躲了,它低吼一声,露出尖锐的牙齿。

狐狸在树下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站在十层御魂塔下。那里有温文尔雅的阴阳师,有英姿飒爽的姑获鸟,萤草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对他说,狐狸你愣着干什么,大天狗已经进去啦,快走啦。

狐狸往前迈了一步。

骤然从梦里醒来。


++


狐狸醒来是三天以后。

他觉得自己做了无数个梦,但整只妖昏昏沉沉的,又仿佛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他睁开眼睛,接近正午的阳光很暖,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蝴蝶姑娘守在旁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见总算是醒了,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狐狸张张嘴,想说话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蝴蝶精见他要坐起来,赶忙把他按回被子里。

“大天狗没事,不过似乎这会儿还没醒。萤草姐姐这几天一直守着呢,阿爸也赶回来了。也亏得他是高阶式神,换个谁都撑不住啦。你不知道,姑获鸟姐姐把你们带回来的时候,我们都要吓死了,惠比寿爷爷也被大半夜叫过来了呢。……哎呀,狐狸你怎么哭了。”
 

++


狐狸再次醒来,是不知多久之后的傍晚。

他这时才觉得冻僵了的心脏开始慢慢恢复跳动,带着点半死不活的生机输送给干涸的血管。眼皮仿佛有千斤重,狐狸直觉身边有个人,但是不知道是谁。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狐狸僵着的脖颈微微转动,夕阳的余晖中,俊雅的阴阳师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狐狸忽然想起自己最初被召唤出来时的情景,那时的阴阳师似乎也是如今这个模样。目光如水,声音是十二分的温柔。明明那个时候自己就该知道,妖狐只是妖狐,又何必那么不甘心,无故生出这么多念想。
不过此时此刻狐狸觉得自己脑子里空落落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随着雷麒麟轻蔑的一瞥消失殆尽。他张张嘴,只听阴阳师突然说:

“你想听一听吗?结界山之外的故事。”

 
大天狗其实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强大。
至少在成为满阶式神之前,他在很多时候甚至不如姑获鸟。最开始带着他去斗技场时,别人家的式神总是盯着他打,他们觉得他是最大的威胁。那时候几乎每天大天狗都是伤得最严重的一个,我当时和他说过,要不再等等,等你更强大了再上场。
但是他说不,他说有一只狐狸曾经说,你要去保护那些弱小的妖怪。他说现在这样挺好的,如果对方盯得不再是自己,那受伤的就可能是山兔或者萤草。
后来,他成了队伍里成长最快的一个。他有一次问我,能不能偶尔带别的式神出来,他可以把位置让出来。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少见的局促,但是我和他说,现在还不行。我看得出他有些失望,尽管他尽量不把情绪表现在脸上。
我一直很愧疚。或许你们不知道,在你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京中爆发过一次大瘟疫。那时掌权的是兼家,藤原显光不过是中纳言,但那场疫病之后,兼家人相继病故,空了许多位子出来,藤原显光一跃成了大纳言。当时京中百姓死伤众多,有人说这是天灾,但我曾经在京里见到过一个人,一个很厉害却心术不正的阴阳师,他曾扬言要以生灵饲式神,一直追随藤原显光左右。我在斗技场上见过他,那时我尚且气盛,以为只要尽力了拼命了,就能改变一些东西。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我带着红叶上了斗技场,却一败涂地。
我不愿意再看到另一场瘟疫,但我没有能力能让你们在短时间内成长到与之抗衡。所以我需要强者,天生的强者。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能看到更好的你们,越来越强大的你们,但是在一切平息之前,请容许我说一声。

对不起。

 
++


大天狗再见到妖狐是几天后。

他原以为自己会见到一只伤心的狐狸或者强撑起一张笑脸的狐狸,但事实上,狐狸比他想象中平静得多。他还是戴着那张面具,进门时有碎了的阳光跟进来。狐狸一瘸一拐地挪着,步子很慢,一点也不稳。
天狗很想说“一切只是意外,跟你没有关系”,但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他在被雷麒麟按在地上的时候其实知道狐狸做了些什么,他听到风刃击打鳞甲的声音,竭尽全力,却于事无补。他无数次幻想,也许狐狸会害怕几天,然后又跃跃欲试再跟着自己去闯御魂塔;或者骂自己一顿,什么嘴硬死心眼你的那点自尊心究竟值几个钱,但依旧小心翼翼地摸着自己的翅膀问疼不疼;再或者干脆生一场气,愤愤不平地说,凭什么你努力了可以高高在上,而我努力了却什么都没有。
然而狐狸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好像一夜间那些脆弱、青涩与不甘心被连根抽走。
天狗忽然有些害怕,他看着狐狸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
大天狗仰起头,妖狐俯下身摸了摸他的翅膀。
他的声音比初见时哑了几分。

“飞吧,向着更遥远的天空。” 

++


大天狗他们离开结界山时,京里传出消息,一条天皇驾崩,三条天皇继位,彰子之子被立敦成亲王。山兔懵懵懂懂,并不明白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姑获鸟耸耸肩,其实她也不明白,只是知道,估计很快就有一场仗要打。
大天狗走在最前面,听到他们说话顿了一下脚步,他侧过脸,冷蓝色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英俊的高阶式神丢下一句 “跟上”,继而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萤草“呀”了一声,问身边的座敷童子:“你说他是让我们走快些,还是让我们变得更厉害一些。”身量不高的绿衣服小孩子沉默两秒,回:“也许都有吧。”
山兔突然想起他们刚去结界山的时候,那会儿自己作死揪掉对方一撮毛,惹得天狗勃然大怒。她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心有戚戚,但此时此刻看着那人挺拔的背脊,一向傻乎乎的兔子冒出一个念头:大天狗也许再也不屑于和自己生气了。
兔子问:“你们觉不觉得大天狗似乎哪里不一样?”
姑获鸟抱着伞剑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宽大的帽檐下,跟着阴阳师几乎踏遍整片东瀛土地的式神说:

“因为,他长大了啊。”

 
++


第二年春天,狐狸在院子里种了一排葡萄藤。
他偶尔也会去山间晒太阳,这一年的樱花依旧开得特别好,时而有年幼的式神穿梭于林间嬉闹,狐狸只是摇着扇子遥遥看着,却再也找不到当年想让大天狗飞起来帮自己折的那段树枝。

这一年真的不太平。
结界山跑来过几只红了眼睛的食梦貘,鬼女红叶冲在了最前面,曾经叱咤风云的女子依稀留有当年的英姿,她身后跟着哆哆嗦嗦的天邪鬼们,虽然怕得要死,却依然将紧张的女孩子们护在身后。狐狸远远站在一边,红叶皱了眉头怒斥:
“你躲着干什么!”
狐狸用折扇遮了半张脸,摇摇头:“小生天生没什么本事,姐姐见谅。”
食梦貘最终被合力击退,但山中结界也破了一些。跳跳妹妹拉着少年衣角,哥哥哥哥,我们去找阿爸回来吧。男孩抱着妹妹的肩膀说,阿爸有更多事情要做,他们要面对更可怕的敌人。
女孩子当即红了眼睛,有些手足无措。只听“啪”的一声,红叶将酒盏摔在桌子上,昏暗的烛火中,面容姣好的女子毫无畏惧:
“怕什么,来的不过是些小妖怪,来多少,打回去就是。”
鲤鱼姑娘听完这话紧张地捏了捏身边河童的袖子。樱花抬头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狐狸坐在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扇子,只听红叶又说:

“你们,去不去御魂塔。”

 
平安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落单的妖怪不得入都城。
若是没有阴阳师偕同,他们恐怕永远看不到四条大路的百鬼夜行,但他们其实可以去麒麟洞和御魂塔,只是几乎没有人会喊一只落单的妖怪一起讨伐。
——连你自家主人都不要你了,你又有什么能耐帮我们呢?
所以结界山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入了结界山,倘若不是安倍晴明领你出去,就不必自讨无趣了。
然而这一年秋天,御魂塔前多了很多不过20级的小妖怪。有抱着酒坛子的狸猫,有撑着伞的雨女,举着荷叶的河童牵着惊慌的鲤鱼精客客气气地问每一个路过的阴阳师:
“请问,可以带上我们吗?”

虽然一天下来基本都是被拒绝的,但偶尔也有好心的式神让出位子,有好心的阴阳师带他们去看一眼八岐大蛇。狐狸哪儿也没有去,他躺在自家院子里看着风吹黄了樱花树第一片叶子,傍晚时他听见路过门前的蝴蝶姑娘拽着惠比寿慢悠悠地聊,爷爷爷爷,我今天拿到了一枚树妖。金鱼捋着胡须,笑得眯起眼睛说“好,好”。

这一年的冬天,阴阳师没有回来。
虽然笼罩在平安京上空的乌云越来越重,但结界山照例开了庆典活动。红叶从狸猫那里抢了几坛酒,喝到酩酊,狐狸也捧了一碗酒来凑热闹。孤傲的女子扔下所有的架子,卷起袖子对着月亮跳脚:“晴明啊晴明,你到底什么时候再带我去看百鬼夜行。”
狐狸有些无奈:“怎么,你时到今日还不死心?”
红叶回过头狠狠瞪他:“小崽子,你懂什么。”
狐狸闭嘴不说话,捧着酒盏慢慢地品。他从碗中看到一轮波光粼粼的月亮,听见红叶又低声补了一句:
“我念了这么多年,他或许还是不会带我出去。但如果连我都不念着了,那这事就算过去了,我就真的出不去了。”

 

++



再一年的春天,大天狗成了那个时代里为数不多的满阶式神。
山兔特意回来报信,欢呼声几乎撼动了整个结界山。曾经谁都不看好的团子兔如今几乎跑得比所有式神都要快,兔子说,我打不了敌人几滴血也不会给你们疗伤,我所有的本事就是为你们开一条路,所以我不能输。
山兔临走时交给狐狸一个小小的包裹,说是大天狗给他的。
狐狸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兔子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狐狸抱着包裹往自家院子走,葡萄藤结了这一年第一串小葡萄,青色的小果子挂在藤上煞是好看。狐狸将包裹拆开,“哗啦啦”掉了一地碎片。
灰色的,紫色的,金色的。

——十重麒麟洞有从没见过的月亮和星河,天空中有会飞的硕大金鱼,尾鳍摆处,扩散出细小的流光与波纹。
想去,就带你去看看。
 
第二天,鬼女红叶在御魂塔下看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狐狸。
他去掉了经年不摘的面具,面具底下是一双金色的狭长眼睛,眼角有混了细闪的赤色花纹。狐狸还拿着那把旧折扇,他斜斜地倚在嶙峋山石间,彼时山间有花款款落下,和着夏初的风与蝉鸣。狐狸轻轻掸了掸肩头的花瓣,对着愣在当场的女子笑:

“红叶姐姐,不妨多带上小生一个?”

 
——我以为你小子这辈子都不敢踏出结界山一步了。

——嗯,我也以为。

 
但有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

那个早就被我放弃了的自己。

 
++



宽仁元年,藤原显光代藤原道长升左大臣。同年五月,三条天皇驾崩,显光之女遭敦明亲王抛弃,不久病故。显光一夜须发尽白,唤阴阳师,设法阵谋道长性命。

有人说,那一年平安京上的乌云有三月未曾散去,寻常百姓白日亦闭门不出,朱雀大路魑魅横行。数百只邪魅扑向结界山,鬼女红叶在那个下着雨的秋夜跳了一支舞,枫叶散尽,魂飘遍野。小小的灯笼鬼吐着火苗,成了瑟瑟秋风中结界山唯一的一点亮光。河童将鲤鱼精死死护在身后。一只红了眼睛的九命猫飞扑而来,爪子上有不知是谁的血迹。
一道风刃劈天而下,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
妖狐站在不远处,漠然看着这边。
九命猫尖利地叫了一声。
紫色的电光刹时破开秋夜,豪雨倾盆,惊雷乍起。
 

阴阳师在那智山遇到了同样赶来的其他几行人。
曾经在集会上被酒吞童子打发了一只苹果糖的茨木上下打量着大天狗,似乎颇有兴趣。一旁的妖刀沉默地抱着武器不语,青行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有些好整以暇。茨木童子大概想要搭话,但大天狗并未理会,只是穿过众人,大步向山上走去。他面前是百里冰封的巍峨之山,身后是形形色色的式神。头上一轮当空皓月,大天狗张开翅膀,黑色的羽尾有金色的流光。
阴阳师抬起头,忽然觉得,大概这才是真正的百鬼夜行。 

后人说,那一战打了几天几夜。
地志《峰相记》记载说,阴阳师芦屋道满终不敌百鬼,被安倍晴明所伤。后被流放至播磨地区,道满死后,其子孙辗转迁移到濑户内海附近的英贺、三宅等地,继承先祖事业。
不过,这些都是很多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这一年冬天,阴阳师重新修复了结界。
天狗回来时,狐狸正躺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他晒着晒着就觉得自己眼前糊了一层阴影,他掀起眼皮,皱起漂亮的眉毛,然后在下一秒笑了。
大天狗还是那副模样,不苟言笑地问,你要不要去看十重麒麟洞的月亮。
狐狸摇摇尾巴,点头说好。

 
明日……也可来看月亮。
嗯。
后日也可。
嗯。

 每日都可。
……好。

 
++



又是一年的春天,阴阳师召唤出了一只小鹿。
众妖又争先恐后挤着沾欧气,安倍晴明将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的小东西揽进怀里,有些无奈地说:“你们吓到它了。”
然后话锋一转。 
“前些日子,听闻东边有鬼王麒麟,常惊扰当地百姓不得安宁。此前也有阴阳师携数式神前去,却未将其制服。或许这话我说得晚了些……”
阴阳师在这一年尚带寒意的风里笑了笑,鬼女红叶蓦然抬头。

“你们,可愿意与我一起,出趟远门?”

 
-Fin.-

 ※藤原家族的事是真,但是时间线是瞎写的

※写到快结尾时看到网易爸爸新版本公告,输出全靠鸟和狗的我……狗子阿妈对不起你,你还没升到6星,但是阿妈感觉要玩不下去了呢……sad

※其实一篇短打完结,但是不分开发就不显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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